历代画家从明朝崔子忠,到近代李可染皆绘有云林洗桐图
2018-01-16 20:46:13 来源:中国文化报|0
云林洗桐图(国画)明崔子忠 |
“洗桐”一词出自“元四家”之一的倪瓒遣家中书佣擦洗梧桐一事。《石渠宝笈三编》《御书房》同著录有《云林洗桐图》,历代画家从明朝崔子忠、陈洪绶,到近代李可染、傅抱石皆绘有此图,用以隐喻精神世界的独立、高贵甚或洁癖。
倪瓒,工书,擅词翰。淡名利,性狷介,孤高自许,人称“倪高士”。元末他散巨款造园林,筑清秘阁、云林草堂、朱阳馆、萧闲馆……其中清秘阁是他藏蓄古书画的地方,他还在清秘阁院子里种望不到边的树,以此给自己起了个号,叫云林。想来,这如“云林”般数不清的树,应该不止梧桐,但云林以“洗桐”闻名。
故事是这样的:“晚年避地光福徐氏……云林归,徐往谒,慕其清秘阁,恳之得入。偶出一唾,云林命仆绕阁觅其唾处,不得,因自觅,得于桐树之根,遽命(奴)扛水洗其树不已。徐大惭而出。”也正因此,“洗桐”成为文人洁身自好的象征——元末常熟人曹善诚慕其意,在宅旁建梧桐园,园中植梧百本,居然朝夕洗涤,名“洗梧园”;后明文征明也有《桐荫立杖图》,绘碧梧两株,高耸半天;清康熙帝还有“洗桐山房”宝玺,都取其中之意。
治土俗油腻的好方子
如崔子忠这画中所题:“古之人洁身及物,不受飞尘,爰及草木。”在古代,梧桐又名青桐,科属佳木。青,清、澄也,是个好字儿,与心境澄澈、一无尘俗气的名士人格精神同构,如《世说新语》里用“清鉴贵要”夸王羲之。也就是说:青桐代表不油腻,不像现在更多人喜欢油腻的东西,越是买得起的越油腻。此外,像《诗经·大雅》所载:“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所谓“家有梧桐落凤凰”,凤凰的高贵,使得梧桐借光成为圣雅的植物。
看崔子忠此画,抛却浅绛,气息上有几分倪画感受。画中桐叶淡于背景,如温润之玉。有趣的是,中国传统绘画中阔叶树的画法包容性强,似乎很多阔叶树都可以画成那个样子。因此,用古时的画法来判断梧桐到底长什么样也不科学。但即使用现在的百度图片搜索,“梧桐树”概念也不准确——法国的悬铃木、老宅子边的泡桐,都显示说是梧桐。只是,悬铃木过于西方式洋气,泡桐却是山野式轻贱,都并无法与文人式清愁及做古琴的所谓名贵材料联系在一起,更不能骗自己,还有个凤凰一样的鸟类,栖息在那里——理性往往让人活得失去了想象力。
文人之相轻与相惜
云林画画,传云林也有《洗桐图》。此后,绘画、雕刻出现了各种版本演绎的《洗桐图》,明末清初的崔子忠只是其中一个。但此人画风清刚绝俗,与以清高标诩的“倪迂”堪为同道。所以,云林选桐树来种、找梧桐来洗,崔子忠又选“云林洗桐”的轶事来画,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意思。文人相轻也相惜,隔着朝代或时空,后人常常找个古代或同代年龄较长的同类抱个团、取个暖,捂捂心口窝,有偶像的作用。
再者,自古以来文人的弱点与痛处在于“穷酸”二字,不然一个孔乙己也不会一直寒碜到现在。但云林不一样,家世显赫,不用背“穷酸文人”自卑或他卑的心理包袱。所以,即使足够穷酸的文人也喜欢把自己的偶像说成云林,似乎瞬间有一种不穷酸的感觉。有趣的是,反过来,元代时江南的有钱人喜欢把有没有收藏云林的画来评判对方品位高低——所以,云林的存在,可以用来安慰穷酸,也可以包治土俗,“用处”较广。
“非梧桐不栖”的仪式性固执
《庄子·秋水篇》中有一则“惠子相梁”的寓言,说有一种鸾凤一类的鹓雏鸟,只栖息在梧桐树上,只饮甘美如甜酒一样的泉水,只吃竹子结的果实。没有吃的,就饿一饿,再没有吃的,就饿死——庄子视相位为“腐鼠”,这只高洁清白的鹓雏摆明是庄子的自喻,梧桐这一审美意象也成为高人所处的典型环境表征。
这种标签与归纳,其实是把摸不着的意识转变成看得见的仪式感,但就洁癖一项而言,云林如这“小鹓雏”般固执而强烈,他不是常人把桌子擦干净,椅子擦干净,地板擦干净,把书码整齐就完事了,因为这样的干净太常规,常规的东西没突破,也许能表现但至少不足以。而是,去,把我院子里的青桐都给我洗干净!
似乎,世人总在活一种仪式感。像云林一生“黄冠野服,浮游湖山间”一样,崔子忠把自己也活成了一种仪式——人说他孤高自重,凡以金帛求其诗画者一律拒之门外,在崇祯十七年甲申明亡时,因不事二主,贫饿而死。这种仪式感,带有执拗地不将就。可能,这世上固然有太多人拼命想把事情做得完美,却也有那么一些人,把自己弄得更糟糕不过。不知文人忽然不穷酸了,是否也会让人失落?
云林的洁病,应该没有哪个能比,也因此人尽皆知。所以,无论他把自己作成个什么样,看客也见怪不怪。只是云林最后竟然溺死在粪坑了,应该不是谁都能想得到。
是否,谁的此生,都不贵不贱、不垢不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