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绘画中,以农民为主角的题材最重要的是《豳风图》
2017-11-28 17:56:19 来源:中国文化报|0
豳风七月图卷局部(国画)54.5×1004.5厘米宋刘松年北京画院藏 |
中国自古以农为本。士农工商中,农民排第二。正如15世纪的童蒙读物《新编对相四言》所示,典型的“农”是中青年,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肩扛锄头——一副典型的春耕打扮。农民、农事、农村,也是中国绘画最重要的主题之一。农民与劳作,似乎是同义词。诚然,劳动最美,但农民也有休闲和娱乐。劳作之外的乡村如何呈现?不劳动的农民又具有怎样的意义?
中国古代绘画中,以农民为主角的主旋律题材,最重要的是《豳风图》。“豳风”是《诗经·国风》的一篇,描写的是农民一年中的生活常态,是农民的理想,也是理想的农民。
北京画院藏有一件尺幅巨大的绢本绘画《豳风七月图卷》,纵高54.5厘米,横长1004.5厘米。画面采取一图一文的“连环画”形式,画的是《豳风》的第一节“七月”。画卷分作8段,把“七月”一节的全部文字变成了图像。最后一段,画面上有南宋宫廷画家刘松年的款,而配文后有嘉泰三年(1203)七月张抡的款,张抡所抄写的是南宋朱熹《诗经集解》的文字。不过,虽然这些信息都很完整,却都属于后人的伪添。张抡的款下有“三吴张氏”印,然而他是河南开封人。不过作伪者所谓的“三吴”,也不完全是脑洞大开。明代坊间曾以张抡之名编有一本《绍兴内府古器评》,又被收入托名都穆的《铁网珊瑚》中,标注为“云间张抡才甫著评”。云间即上海,可以算是广义的“三吴”。大概这是晚明形成的对于这个资料不多但名望不小的南宋词人和高级文官的认识。由此也可判断,这卷《豳风七月图卷》的年代不会早过晚明。
这也可以从画面图像中得到证明。虽然在张抡的时代,的确有宫廷画家马和之创作了系列《诗经图》,但其中的《豳风图》表现的是整个《豳风》一章的内容。单独挑出其中“七月”一节绘成图画而成为《豳风七月图》,则要晚得多。现存有3幅年代较早的《豳风七月图》长卷,一幅托名李公麟,藏于美国大都会美术馆,一幅托名马和之,藏于弗利尔美术馆,均是白描。第三幅托名马远,藏于克利夫兰美术馆,绢本设色。三幅画表现的场景相似,人物的打扮和室内室外场景都还有些古风,应都不早于元代。与之相比,这件刘松年款《豳风七月图卷》有很大的不同。最大的不同之一见于画作的第六段。这一段描绘的是《豳风·七月》中的如下文字:
六月食郁及薁,七月亨葵及菽。八月剥枣,十月获稻。为此春酒,以介眉寿。七月食瓜,八月断壶,九月叔苴,采荼薪樗。食我农夫。
大都会本和克利夫兰本中,这段文字被分成三幅画面,而刘松年本则整合在一个画面中。按照画上所抄的朱熹的注解,“此章果酒嘉蔬,以供老疾、奉宾祭;瓜瓠荼苴,以为常食,少长之义、丰俭之节然也。”也就是说,这一段重点讲的是农民通过辛勤劳动,在不同时节收获不同的果蔬食物,用来供奉老人,招待宾客,进行祭祀,自给自足,体现了良好的道德秩序。大都会本和克利夫兰本,都重点画出了屋中儿孙给老人供奉食物、宾客畅饮春酒的景象。刘松年款本不同,内容全部围绕小河展开,画面中心是河边的临水凉亭,凉亭中摆着一桌二椅一长凳。桌上摆着两盘水果,按照诗意,一盘应是深青色的郁或薁,一盘应是红色的瓜。还摆着3个酒杯,显然就是春酒了。亭子里有一张椅子空着。这空着的椅子,正等待着向亭子走来的一位手拿鹅毛扇、拄着拐杖的白胡子老翁。亭子里的另一位老者正扭头招呼他过来。这是一幕水榭纳凉场景,时间是诗中所说的六月食郁及薁、七月食瓜的盛夏。因此,不但两位须发皆白的老人都穿着无袖衫,凉亭中另一位中年男子干脆把蓝色上衣脱下挂在栏杆上,成了“膀爷”。除了他之外,从屋里往凉亭送酒的一位少年也光着上身。这场面,任何一位经历过夏季酷暑的人都不陌生,光膀子的大爷手拿的蒲扇也是我们现在夏季必备之物。大都会和克利夫兰本中洋溢着古礼的乡村尊老、悦宾场面,被这里诙谐的休闲气氛所取代。
裸露上身的中年农民,姿态极为惬意。尽管他的年纪要比对面坐长凳的老人小,但舒服地倚在圈椅里,成为画面的焦点。他一边摇着蒲扇,一边还脱下鞋,把光着的脚跷到了椅子上。按理说,这不是一个雅致的动作,尤其是在公共场合,还有老人在场。但这恰好反映出画面的主旨,即农民的休闲生活。凉亭中的摆设暗示出3人的聚会是提前就确定好了的,光膀子的农夫应是东道主或发起人,这所凉亭可能就在他家,他似乎是位村长级的人物,尊老敬老的责任就由他来完成。两位老者前来赴约。晚到的那位,身后还跟着一个儿童,手中捧着插有荷花的花瓶,这应是老人带来的礼物。因此,凉亭中的一幕,可以理解为农村版的老人消夏纳凉“雅集”,只不过文士之雅在这里被农人之俗所取代。文士版的老年人凉亭水榭消夏雅集,可以在诸如南宋《会昌九老图》和《孝经图》中找到,不但水榭更精致,所从事的活动也是琴棋书画之类的雅事,而不是就着西瓜和果子喝酒吹凉风。
对农民的夏季休闲生活的表现,很难在宋元时期的视觉艺术中看到。尤其是光着膀子、手拿蒲扇纳凉的农夫形象,从未在年代可靠的明代及以前的绘画中见到过,应该视之为一种特殊的创新。
(作者为中央美术学院人文学院副院长)